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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4章 疾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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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如明天世界即將毀滅,而今天的我們一無所覺,這是否意味著,在今日的我們眼中,此時的歡樂必將延續,直達那些實際不可能存在的未來?

假如明天世界即將毀滅。

只要保持著今日的無知,就會感覺幸福和希望都無限長。

但是……

水滿則溢,月盈則虧。這個道理,原本每個人都該知道的。

在那個最終的月圓之夜徹底降臨前,我尚還留有一些時間。

如果仔細思索一下忍者的生活,你會發現我們都過得很累,大部分時間很枯燥,很多時刻還稱得上痛苦。一年365天,有360天我們都要六點之前起床。如果有任務,那當然是以任務的時刻表為準;如果沒有任務,通常就是清晨先做一組基礎訓練,然後洗澡、吃飯,開始一天的工作。到晚上,假如不加班,那就是一組高強度體能訓練,外加忍術修行。

生活本來就很高壓又無聊,何況那段時間我還打了雞血一般地鬥志昂揚,暗暗給自己額外制定了好多訓練計劃,白天靠著三倍的咖啡/因撐過去。

結果不出意外地,在連續過了三個月超高強度生活後,我病倒了。

白天的時候就覺得精力不濟,卻沒反應過來;好不容易等到工作結束,我還鞭策自己勉強撐著完成了一小時忍術訓練。和大部分宇智波一樣,我身體裏的查克拉總量不算多,因此只能努力增強自己的控制力,靠著每天一點點的努力來慢慢提高查克拉的上限。

等到洗了澡出來,一陣夜風讓我連打了三個噴嚏,喉嚨也開始疼得厲害,我才後知後覺到了身體的嚴重抗議。

我已經好幾年都沒有生病,家裏的藥都過期了。在“吃掉過期的藥”和“多喝熱水然後睡覺扛過去”兩個選擇之間猶豫了幾秒,我果斷選擇了後者。

那天晚上月色很好,冬夜的清寒化作了星空的明澈。月亮出奇地亮,連表面的撞擊坑和山脈形狀都歷歷在目。我用厚厚的被子把自己包裹好,蜷縮在床上,瞇著眼睛看了會兒月亮。

發燒帶來的高熱讓思維陷入混亂。我迷迷瞪瞪地,一會兒想到遙遠的前世,一會兒仿佛回到了童年。我想到了在我很小的時候——我是說這一世的“很小”——瀧平和枝江還在一起,第三次大戰正在進行,我趴在窗邊看著蕭瑟的街道,枝江在廚房裏做飯,問我更喜歡哪種口味的腌菜。

“哪種都不喜歡……我最討厭腌菜了……”

我大概燒糊塗了,都忘了自己早已長大。當耳邊傳來輕微的異響,我第一反應竟然是瀧平回來了,還想這個男人回來這麽晚,枝江肯定又會生氣,兩個人說不定又會吵一架。

“……夏月?”

有人在叫我。啊,我是叫這個名字沒錯吧?我想回答,但身體很沈重,密密的冷汗讓皮膚變得很冷,但體內又像有把火在燒。嘴唇幹得出奇,我舔了一下,卻沒能讓自己更舒服一些。

“夏月,你生病了。”

有什麽涼涼的東西擱在我額頭上。我才意識到皮膚並沒有我想的那麽涼,反而還很燙。

“燒得好厲害。”

你才生病了,你才有病。我不高興地想,這人怎麽隨便罵人吶。我很想開口回擊,但身體沈重又綿軟,不受控制。我著急起來,不知怎麽地又突然想起來其實瀧平早就去世了,那一瞬間我感到極度的難過,於是“嗚嗚”地哭起來。

病人的記憶是很混亂的,所以我並不記得更多的細節。但隱隱約約地,我還是能記得身體被人擁抱的感覺。窗戶打開,夜風吹來,但下一刻就被衣物遮住。

我記得人類的溫度抱著我,冷風被他的外套隔絕在外面。屋頂在下面被飛速掠過,遠處青山佇立,天上圓月碩大明亮。

“鼬……嗎……”

“別擔心,會好起來的。”他低聲說,“睡吧,夏月。”

那真是非常讓人安心的回答。

我閉上眼,感覺自己從來沒有睡得那麽安穩。

那種安穩一直持續到第二天。當我睜開眼睛,發現是美琴正將冰涼濕潤的毛巾擱在我的額頭上時,安穩就變成了巨大的尷尬。

我有些手忙腳亂,坐起來連連道謝,又道歉說給她添麻煩了。在我環顧四周,發現這裏並不是我那間小公寓,而是族長家的屋宅時,我的尷尬更加升級了。

美琴端坐在那裏,抿嘴而笑。她披散著長發,每次微笑時都顯得那麽溫柔。清晨的陽光灑在地板上,勾勒出窗戶樸素的剪影,照得她像在發光。

“難得見到夏月這麽慌張失措的模樣,可真有趣。”她笑我,又責備說,“但是夏月也太不註意自己的身體了。昨晚你可是燒了一整夜,都到了40度!要不是鼬在,後果說不定很嚴重——長時間的高熱可是會損傷大腦的。”

我唯唯稱是,低頭道歉。

“但是,為什麽鼬會在深夜……”

美琴又展顏一笑。她真是個美人,眉眼彎彎時誰都會為她心折。

“啊啦,那孩子。我也沒想到。”她很高興似地,“最近鼬工作很忙,我們都好幾天沒有見到他。昨天晚上應該是剛結束任務吧,想要悄悄去見喜歡的人一面。真是的,沒想到鼬也有這麽可愛的一面。”

是這樣的嗎?我想起昨夜清寒的月色,還有月色下讓人心安的暖意。

“那……鼬在嗎?”

美琴遺憾地搖頭,說他又出門了。“總是忙著村子裏的工作,有時候族裏都……”她嘆氣,咽下了後面的話,旋即打起精神,“夏月應該餓了吧?我做了早飯,來吧。”

把自己折騰到生病,卻麻煩戀人的母親照顧自己,這件事已經頗讓人不安了;當我走到餐廳,發現佐助腰板筆直地坐在桌邊,而那位威嚴的族長正坐在上首時,我簡直心虛到想要不顧顏面地當眾出逃了。

“夏月來了啊。”富岳擡眼看了我一眼,咳嗽一聲,收起手中的報紙,不鹹不淡地吩咐我:“坐吧。”

我乖巧應聲,乖巧入座。一言一行都爭取無比乖巧。我小時候就覺得富岳長著一張隨時會開口斥責人的嚴厲的臉,自從開始參加家族會議,親眼見識到這位族長訓斥人的功力,我就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測。

佐助坐在我對面,同樣是一副大氣不出的樣子,乖得像見了貓的老鼠。唔,不能讓他知道我這個比喻,不然小少爺會發脾氣的。

食不言,寢不語。不明真相的人總會誤解,以為凡是姓宇智波的人都有這樣嚴格的規矩,但其實只有族長和幾位族老家裏是這樣的。像我這樣的宇智波小草根,更喜歡熱熱鬧鬧的用餐氛圍。宇智波也是人,和不姓宇智波的人沒什麽區別。

只是,非常可惜地,一直以來都沒有幾個人真正認識到這一點。

吃過早飯,富岳例行公事一樣地問了我幾句話,還關心了我幾句。他是我們的族長,又是我戀人的父親,面對此等威嚴,我自然要畢恭畢敬、仔仔細細地應對。

等話說得差不多了,看樣子富岳也要去上班了,我正要在心裏松口氣時,這位威嚴的族長冷不丁說了一句:“夏月,對鼬這孩子你應該還滿意吧?最近我在考慮,不如先把你們的婚事定下來。”

“……”

天外飛來一句,砸得我都懵了。不光是我,佐助都“啊”了一聲,隨後被他父親瞪了一眼,立刻又低下頭,偷偷看我,眼睛瞪得老大。

美琴倒是不意外的樣子,卻莫名嘆了口氣,又嘆了口氣,似乎在為某些事感到憂愁。

富岳微瞇著眼睛,直視著我。不消說,那目光是威嚴的、不容置疑的,甚至於帶了一絲冷酷;仿佛當他對我談起這件事的時候,更多是以一個族長的身份,而不是以一方家長的身份。後者只關心子女幸福,前者卻要考慮全族的利益得失。

我回答了什麽。我肯定回答了什麽,具體記不得了,但應該不是太讓富岳滿意的話。因為我還記得他那陰沈的、不滿的神情;那些被嚴厲擠壓出的皺紋變得更加深刻了。

“夏月,鼬一直想保護你。”他出人意料地以這樣一句話開頭,“他為此背負了更多的一些事情。所以,我們也就一直默認了他的意願。但是事到如今……”

“——富岳!”

族長有些吃驚地看向美琴。

佐助從門外探出一雙眼睛,悄悄地窺視我們,神情不安。

美琴的胸口深深地起伏了幾下,神情漸漸恢覆鎮定,還帶著幾分堅決。“我們答應過的。”她說,“那孩子為此背負了多大的壓力,我們都看在眼裏。”

印象裏,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見屬於美琴的強硬。她聲音不高,但那堅決的聲音令她的丈夫露出了驚訝的神情。

“請問,是發生了什麽事情嗎?”我問。

“……沒什麽。”美琴低了低頭,像是在將某種湧動的情緒竭力安撫下去。當她再度看向我時,我記得,那又是一個柔和的微笑了。

論情緒的克制,還有總是微笑著面對身邊人,這兩點上她和鼬真是一模一樣。

“我想,訂婚這樣的事還是再等一等比較好。到孩子們再大一些,事情也都定下來,那時再商討也不晚。”她看向自己的丈夫,音色更柔和了些,像是在彌補剛才出乎意料的強硬,“到16歲怎麽樣?富岳,我們就是16歲訂婚。”

族長嘴角下沈。那是一個深感不滿卻又在自我克制的神情。最後他緩緩點頭,放平了緊皺的眉頭。

“就這麽辦吧。”他說完,卻又“哼”了一聲,自嘲說,“鼬——我可真是養了個好兒子!”

那個清晨深深地刻在了我的記憶裏。族長家裏那看似平靜、實則暗流湧動的氣氛,與家族裏壓抑的氣息不謀而合。我曾反覆思考那平靜背後究竟藏著什麽,人們的眼神究竟意味著什麽,族長和美琴的欲言又止到底代表了什麽。是我太過多心,還是真的有什麽重要的、讓人心驚的秘密被藏了起來。

是什麽藏在我眼前,但當我努力去尋找,卻又什麽都看不見?

如果將時間撥快一些,去到一切都業已發生的後來,在那個不少人都知曉了這段秘密往事的時候,我曾費力思索的秘密似乎顯得一清二楚。在我12歲的那個時間點,宇智波家族的大人物們已經決議要訴諸暴力和反叛,並且強硬地“通知”了族中的精英忍者。

我也本該在知情人的範圍裏的。如果不是有鼬的存在。

他警告人們,如果把我或者佐助牽扯進來,他就立刻告訴木葉所有的真相。而假使人們能保持最基本的沈默,他們就能繼續保有他的忠誠。

自然地,人們答應了。但也正因為他的威脅,他們對他更加不滿也更加警惕。富岳迫切地想調和家族與鼬的關系——他畢竟還是個父親的——所以才希望盡快敲定我們的婚事,以這樣的形式讓人們安心。畢竟,如果一個人所有的家人,包括他看重的未婚妻,全都站在家族這一邊,他還有什麽別的選擇?

後來我偶爾也會想,如果那時候真的訂婚了,會有什麽不一樣嗎?

不會的。

誰能改變潮水的方向,誰能阻止暴雨的落下?歷史必將走向後來記載的後果,那個人也必將遵循自己的意志而做出抉擇,無論前方道路上佇立著什麽,也無論身後拋下了多少。

那就是宇智波鼬。

那才是宇智波鼬。

對了,還有一件小事。

在歷史的轉折點即將到來時,盤踞在族地裏的陰郁就像暴雨將至時的黑雲,連佐助都從身邊的人來人往中窺見了不安的存在。他問過嚴厲的父親,卻被斥責說這不是小孩子該瞎想的事;他問過溫柔的母親,卻被語焉不詳的安慰敷衍過去;他想求助於可靠的兄長,卻等到深夜都等不來那個熟悉的身影。

最後,他只能來找我。

在又一個夜晚,他偷偷跑來找我。昔日受盡寵愛的小少爺,眼裏寫滿不安和迷惑。

“夏月,大家都怎麽了?爸爸和媽媽都好奇怪,哥哥回家的時候也越來越少。”他站在我家的玄關處,小小的身體站得直直的,眼睛大而黑,“上一次叔叔伯伯們來找哥哥,他們吵起來了,吵得很厲害。他們說是哥哥殺死了止水……夏月,那是真的嗎?”

“……佐助,鼬他是怎麽說的?”

“哥哥說不是他殺的止水。”

“那就不是。”

我蹲下身,摸了摸他的頭。佐助是不喜歡被人摸頭的小孩子,因為他不喜歡被人當成小孩子對待,那會讓他覺得自己的驕傲受到了傷害。但那個早春的夜裏,他卻一聲不吭地任由我摩挲他的頭發。

“相信你哥哥啊,佐助。”我感到有些疲憊,也許是難過得太久,就不由自主覺得很累。

“鼬一直是個好哥哥,對不對?他非常愛你。”

“但是,他們什麽都不告訴我……夏月,你知道嗎?那些他們不告訴我的事。”

我沒有說話,但我應該是搖頭否認了的。

那個小小的孩子看著我。佐助和他哥哥長得有些像,性格卻截然不同。但當時他望著我的神情,第一次讓我覺得他們兄弟有相似的眼神。

了然的,理解的,還有些感同身受。

“不要難過了,夏月。”

那個真正稚嫩的孩子,輕輕拍了拍我的肩。

“他們這麽奇怪,也許……也許他們只是生病了而已。就像上一次夏月生病的時候一樣。”他認真地安慰我,“一定會好起來的,夏月。”

幾年之後,我曾經跟佐助聊起過這個夜晚,聊起過這段在春櫻初綻時發生的對話。到那個時候,曾經稚嫩而樂觀的孩子已經截然不同。他那時待在靶場裏,一遍又一遍地練習著宇智波秘傳的手裏劍投擲術,眼底一片冷漠和尖銳。

“不記得了。”

他會這樣冷冷地回答我。

真是讓人難過。以前的事,後來的事,忍者的人生總是讓人難過。

也許“忍者”這個詞本身就是一種疾病,只不過有些人癥狀輕微,有些人病入膏肓。

只是不知道鼬是哪一種,我又是哪一種。

死去的止水又是哪一種。

那個開朗溫暖的少年是怎麽死的?為什麽告別之後的下一次見面,就成了他在南賀川裏冰冷的屍體?

誰都不知道。也許除了鼬。

除了比從前更加沈默寡言、更加遠離人群的鼬。

在他冰冷的沈默裏,在無言的註視裏,有一種壓抑到可怕的決絕,像幽靈一般徘徊不散。

“鼬,到底……”

“夏月,你想搬出去住嗎?”

“哎?”

“你的父親瀧平不是宇智波的族人。很久之前你想搬出去住的,現在不會有人再阻攔你了。”

“為什麽突然……”

“餵,小子,你在鬼鬼祟祟地說些什麽?”

總有神出鬼沒的族人突然出現,惡狠狠地警告我們。他們在監視我們,可是為什麽?

鼬就又歸於沈默。但每當他凝視著誰,那漆黑的眼睛就像死亡的深淵,有時候甚至連我都覺得毛骨悚然。

“愚蠢。”

他曾以一種過分平靜的語調吐出這個詞語。

那種程度的決然、不可動搖的意志——

我想,那說不定也是某種疾病。

我們都病入膏肓,無藥可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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